1.9.10

[集體遊戲]

[一、破碎]
一切已發生
大概未一半
大概已很累
大概未揭曉
大概局已定
誰不信 誰認命
誰才起程 誰快結束
他一回眼 眾生屏息凝住
時限早就說好了
這裡必留張合照

白線畫了 數字填上
一格格的跳過去
讓我們以一刻替代全部
誤以為某一刻必然銘記
誤以為未來可再修正
在前瞻後顧中遺失
流失所有

他開的難題 從沒解開
都只是一道道應付過去
姿態優雅或否
世界依然不置可否
我們卻偏揣測其中必有暗示
背面想念正面期待
左邊相信命運右邊追求自由

空中消散的
誰說得準不是另一種救贖
哪怕救贖也會消散

[二、支離]
從上一場結束我們便知道
如蛇的預言
蘋果一樣墜落
在公主身邊化作苦澀和結局
在牛頓身邊化作突破和定律
在夏娃身邊化作自由和智慧

每滴血都流經心臟
沒一滴會陪我們終老
每顆細胞都有生來的潛藏
沒一顆能堅持到最後
都各有最後

即使血肉一一換過
抽不出新的一刻
每一刻的新都無名
即使將軀體宰開,翻過來
找不到本來也找不到如果
沒奢想重來 沒奢想脫胎

頭貼著背
手勾著肩
我尋常支撐了他燦爛
她墮落推動了你昇華
反正都在他的園子裡
一朵開一朵盡
一木枯一木榮

如何最終回到
未曾結果的樹下
蛇的跟前 懺悔
請相信時而懶惰的我其實真的努力過
縱使這種努力往往白費

(給你我他的三十,縱使時態形態各有不同)
-
原本寫來賀朋友的三十,但寫了一年,正好友人要走了,也還沒完成,我知道有點狂妄,並非因為我還沒到三十,而是三十的狀態本是流動,如何捕捉?
寫的其間,由一首,多生出兩首,卻三首都不流暢(這又是三十的特性?),而這兩首,都不像開始時寫的一首,也許反切合了我們總是分岔繞道的人生,最初的一首,一如所有最初的,大概都不會完成。

31.8.10

一年前的零碎

改變我想是有的。或許真的能看淡,才不必事事退後半步,可以投入一點。不怕話多,不怕胡鬧。

重遇某人,說真的衝擊不少,卻只為跟回憶和日子相對。
這段日子活得怎樣?我竟然說不出來。然而,你又真的說得上嗎?
某人又走,對生活的影響,其實很少,只是鮮有跟你並肩而行的人,走了,走得那樣瀟灑,叫人妒忌和慚愧。

現在聯絡較頻的朋友,其實都有一種默契。我們都選擇了另一種生活態度,以致表現出來的,都是另一種方式。那不拘於職業收入。與其說我們選擇了另一種,不如說我們都沒有選擇那一種。

年月逝去,差異才浮現,曾經我們都那麼相似。同儕在香港,其實我們都勉強還能活得像中產或至少小康的。
找份穩定的收入,不論朝九晚六還是朝九晚十一,兩口子買楝房,或者過幾年生孩子,千辛萬苦把孩子擠進名校或國際學校,大些送往國外。

又不過我相信二人相處之間,或看著孩子長大,自然有其獨特的溫馨。
看到朋友為未出生的孩子寫詩,動人非常。(當然,其實會為孩子寫詩的父母,大概也不能叫尋常)他們活得還有知覺,而不是只依別人編好的劇情而活,也是我十分欣賞的。
-

我知道朋友都明白的,我說的,不是高低之分。
而真正我想要過怎樣的人生?還在找。終究我還是個慢熱的人,竟對生命也如此。

不過,我常說:當然啦,唔係成世人流流長點過?

又例如,我跟難得知己說,不要死得太早呀!而我在說,或者我真的很適合出家時,他又會說,最好唔好啦。
其實我在心裡盤算,大概不會,人生是很孤獨的,但偶爾的交集和共鳴,我始終還未捨得。
-
在電郵中翻出一年前未寫完的日記(呢類好日記呀),一年後再看有些意思。保留原意,略改文句,就貼出來了。

18.8.10

[睡過頭]

我害怕睡過頭了
把白天都睡透
迎來黑暗無休
我還沒有看過夕陽
還沒看過日出
還沒看過海豚跳上海面
而不是水族館裡游

我害怕最藍的天色
原來關在辦公室外頭
震撼的景色
正好在假期與假期的儲蓄間
崩逝流走
情人的眼淚只掉在
孤獨時候
要讀的書單
沉讀中滋長得比生命繁茂

我恐怕睡過頭
一醒來
懷緬的人事都在爛漫年頭
惆悵最溫熙和最淒美的時刻總在他生夢裡頭
[睡過頭](暫)/20100818

(係老土o的,不過幾喜歡,罕有一揮即就)

2.7.10

[魂遊]

好像才剛從你的房間退出來
行經那一段短小的走廊
兩步一停 或兩步一退
穿過的十扇門全打開
而不入
來到尾房
開門又關上的動作 記憶刪去
暫借的椅桌前坐下
霹霹啪啪跟你延續對話
案頭的裝飾都換過了
桌上堆滿的書始終讀完
咖啡空了又滿 天還未亮
字體顏色一樣
話題隨即接上
沒拐彎  沒抬頭
20100701

10.6.10

[進行式]

你前半生沒有我
就像我後半生不會有你
我看著你臉的時候
你不能同時給我擁抱

其實也沒甚麼
站在士多門外待你買益力多時
你的手不可能同時為我修玩具琴
在開玩笑弄得我快要哭時
不可能同時為打破杯子的我求情
我們都不可能同時做著兩件事
生與死 紀念與抹去
我們不能同時做兩種選擇
行進與結束 投入與抽離 

你活在我記憶的同時活在我的生活裡
同時在掛念和遺忘裡
同時在生和死之間
同時在腐朽和永恒中
說血脈抽象 髮膚又過於實在
活在我執筆的姿勢
活在我的倔強和沉默
活在我對煙味的過敏和執迷
我的好惡、反叛和墮落

肉身腐朽 氣味提醒一切終敗壞
精神長存 卻要借助其他腐朽
煙味被另一種燃燒取替
燃燒最後只剩一片雪白
從此將愛和冷漠 分派給別人
嘗試將回憶畫進方格紙
忘了檯腳的形狀,卻看見底下的幽暗和戰戰兢兢
忘了銀河伸手可及的夏夜,有沒有月亮
忘了話語的內容卻記住語氣
忘了痛楚卻留下傷痕

然後反覆的活著,我其實不想活得那麼反覆
然後,生命從此割地給死亡
你必先在其中,別怕,當中早有無數個我

寄生在某君對孩子的管教
寄生在某場出走和回歸
倖存於澳洲燎原的連連山火
倖存於千年後斬下頭顱的戰役
存活於亞拉斯加退減的冰川線
存活於看不見的北方沙塵暴
沙礫流變,而荒漠仍在
荒漠延綿而沙塵永遠

爬過無數生死和生死本身
誰一個接一個探索邊界
誰婉惜 生太遲緩還是死亡尖銳
別重覆給我生的機會
只求贈我多一次、終極的消亡
20100610

5.4.10

觸景

近來讀韓少功的《暗示》。某夜凌晨未睡,線上某君半夜醒來,說起剛做過的夢,比記憶更真實。我便說起近年對於某一部分記憶,有一種記錄的傾向, 已化為一些資料傳檔,要記起時,才重新將這些資料重組,想像當時的情景。身歷其境的感覺找不回,那就像,可以是任何一個人的記憶。
另 一種記憶,總是它找上你,可能由於一陣涼風、一種燈色、幾個音階、煙在空中散開的姿勢、抬頭的某一種距離。未必等同或熟悉,卻喚起一些情景,甚至你以為早 已忘了的,當時不察覺,現在卻突然浮現。(原來你背後的車子是紅色的,其中一盞街燈壞了...)
那晚睡前,目光掃過書架, 便順勢將《暗示》拿下放進袋子。也許,無意中我也生出了選書的直覺,這本書我買了好一陣子,卻一直覺得不是時候去讀。
到翌晨打開了序,就明白沒選錯,又或者,真的是它找上我。
它所說的,就是言詞以外的世界:具象和情景。
是有點矛盾的,雖 然常說自己喜歡文字和語言,喜歡研究所謂近義詞的些微分別,喜歡斟酌句構中,詞語和內容的出場序,詩中句與句之間的跳躍。但另一方面,覺得很多想傳達的, 說起來總是言拙、詞不達意,卻喜歡透了不能言傳的東西,生怕一說就毀了它,總覺得事情說穿了便不漂亮。
喜歡的曲詞和電影,總是那樣難以形容,我可以用一百種方式去形容它:用文字敘述一次它的畫面或音律節奏,形容它的氣氛和語調,可以顧左右而言他,就是無法說出核心的 部分。
這也許是,即使要為一齣戲或一首歌寫些甚麼的時候,我總用不上評論分析的口吻,甚至放棄探索作者原意,改為從小處著眼,借題發揮。技窮,唯有稍補枝末。
讀到《暗示》後,我才察覺那些究竟是甚麼。
那天聽著 歌,看著書,由地鐵站走路上班的一段,望到路旁的樹,序中有亂地在我面前由右至左輕輕排開,我忽然覺得,如果,我這個人對於所謂情景還有一點觸覺,原來, 是源於歌詞的。
為甚麼我總是覺得有些歌詞,意念如何新穎、操詞如何漂亮,還是不好,甚至不關乎於合音與否、有否顧及節奏分句及運氣 停頓的位置。
我只是單純的,覺得音樂的感覺與歌詞的內容不合(他不是要說這些話啊)。或者,那些句子不應以這種「語氣」唱出來的。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它們都介入了我觸覺和思考的模塑,成為了當中根深柢固的一環。
這些可以磨練,但我卻相信要靠更多更多 的直覺。
為甚麼,我會覺得電影的配樂太「搶」,畫面承接不住,而某些鏡頭(的拍法)又比內容「Loud」,不是某方太霸道,就是另 一方太薄弱。我依然覺得最棒的作品要形神合一,倒是主題宏大或細緻不礙。
有趣的是,在生命中重要的戲或歌,可能也是由於某一個情境的連繫。
例如
第一次聽《黑暗中漫舞》時,是某個本地小劇團的演出,戲不怎麼樣,倒是播這歌的一幕叫人難忘, 燈熄了,只剩舞廳那種鏡球反射著無數的小光點,全部的演員在跳著慢三。還有後來,在看演唱會時,身旁的人聽得忍不住哭了,還抓著我的手臂低泣,這一幕大概也畢生難忘。
聽《We ruled the school》,則是在半夜的旺角街頭,跟大學同學一起走著,朋友把這歌的隨身聽塞給我。它就成了在昏黃街道、配以街燈、紅綠燈、關了的生果攤檔的配樂, 大概也混進點當時的年少憤世和迷惘。
戲嗎,《Big Fish》是身旁的人看得流淚,然後戲完了就為我講故事。
《Clockwork Orange》時,細微得大概沒有注意的地方,身旁的人竟代我低歎了一句「好漂亮」。(這情景倒跟戲不合:p)
當然,有那麼多好 歌好戲,不需要情景,因為它們本身便製造情景。
就像
為甚麼清晨的一口空氣,會為你一洗徹夜不眠的煩燥?
為甚麼蘋果的香氣,總比吃下去更甜?
世界或面前的情境為甚麼非定一個主題不可?
歌詞從來非文字本身,而是引領了我們如何去詮釋曲。而一次又一次重覆聽後,詞就會跟曲連繫起來,像是反射動作般,也是一種積疊。
「忘掉天地 彷彿也想不起自己 仍未忘相約 看漫天黃葉遠飛」
一剎那就拉闊眼前天地,黃葉由急至緩的從後而走進視野帶來了風。
電影我是那麼後來才認識的,只趕得及我成長中的尾班車。而我看電影跑神的程度,有時連故事主線也未必捉得緊,但看過後,卻有一種殘留。
看完青春電幻物語後,整個世界好像在搖晃欲墜,人的步履也不穩,再看海報,那些草好像還在被風吹動著。
看完Eternity and a day(我還是找不到好的譯法),時間好像緩慢甚至凝住了,彷彿真的把永恒收進一天。
看完The Hours,則留下一種清晨的淒冷徬徨。
電影看得多有沒有關呢?近年記憶好像都無法串連起來,只成為雜碎的特定場景,倒真和看過的電影沒兩樣,只是理智上知道它們的差別。讓人那麼懷疑身後的歲月是否真的從不間斷地一路走過來。
時間本身是否無緩急之分,反應慢如我者似乎理所當然地愛長鏡頭和慢節奏,
可是回憶都沒有電影般流暢,生命也不如詩般精練。
一切圍繞心神的
湧起,又退下來。
你低頭察覺,腳已沾濕
下一陣潮水又湧起,你根本不能分辨
那水點來自何處。

17.3.10

但我真的不怕。

-
如果那時開始,是一直將瓶子懸在半空的話,現在倒像是地心吸力讓它狠狠地摔在地上,落個一地的碎片,很痛但實在。有人會二話不說拿出掃帚鏟子盡快清理;有人選擇急急繞道前行,從此不再踏足此地;有人喜歡把雙腳用力踩在上面,圖個血肉模糊的痛快。而我,只是把一片碎片拾起,端詳,站起來,小心翼翼迴避穿插,再彎身拾起另一片,仍繼續生活如常,偶爾想起或偷個片刻,注視著那一片耀眼,或令人不安的尖銳。不捨得狠狠地悲傷,怕一下子殆盡,我還怎麼相信世上有取之不竭的事物。

14.3.10

須臾已永恒

如果一切也有關連。

同一刻
獅子I傳來短訊,問我怎麼了,像是知道一樣。

同一天
前一刻,夜裏我想到了生,也想到了天蠍I和他數個月大的孩子,還有孩子快出生的獅子II。
後數刻,天蠍I告訴我早上夢到他帶著孩子來到海邊小屋,我把姊妹介紹給他認識。
巨蟹I告知我們從前的上司離職了。

同一周
前三天開始,總覺得不對勁,外界好像都與我無關,像是去了另一個空間,或是在睡夢中沒有醒來。
前兩天上班,整天神不守舍,工作幾乎沒動過。處女I告訴我身在美國的獅子III訂婚了。
前一天,跟天蠍II談到水星逆行,和無故而生的跟外界割裂的陌生感。
後一天,身在外地的雙魚I告訴我由周六開始的奇遇:僱主的孩子遇上意外過身了,滯留數天,還幾乎流落街頭。錯過了的舒伯特,聽說代我去的人很喜 歡,真好。
後兩天,聽到獅子I說,一個我有數面之緣的人,外婆在前一天過身了。
還有,得知雙魚II在早兩天的生日訂婚了。
後三天,上班了,才察覺路旁原來有棵小藤,種在膠水樽內,青翠異常。
後四天,金牛I和水瓶I結婚了,去不了。

同一年
雙魚II的爸爸過身了,處女I還說他記得世伯最後一次見面還囑咐我們多讀點書呢。
夏,跟在今年尾將出嫁的處女II與巨蟹III小聚,處女II無心說出:「你不是怪,只是跟別人不同罷了。」成了這年最叫我感動的話。
認識了些怪人,反而心感安定。
夏末,一別數年後再見雙魚I,問起中間有甚麼大事?一時答不上。突然心虛,怕自己白過了幾年。
夏天那麼長,受了委屈,還東吵西嚷的,後來才明白,說得出,就不算委屈。
不是秋的秋,聽報告當天,就跟雙魚I 吃下午茶,還代我流淚,就是他走前,最後一次見面了。
往後是感覺很「城堡」的秋天,如果有的話。
秋冬交界,雙魚I上機出發了,走後卻比在港連繫更密;
獅子II出嫁了,我通宵到中午還在趕稿。
初冬,天秤I帶來震撼消息,同日,處女I帶來了秘密,竟讓我流淚。
冬,天蠍(和巨蟹II)的孩子出生了,人馬座。他說,覺得生育孩子是生命的回溯。
生日白天窩在家,跟他東拉西扯談些國內時勢,家鄉道聽途說。
生日後幾天,飲宴上看到幾年不見的幾位朋友,突然感到,這幾年也不是白活的,是很努力很努力的讓自己逐少逐少改變。
春節前天秤II的爸爸過身了,我到靈堂上,想起秋末我倆才談到我們的爸媽呢。

同一生
水瓶姊姊說我小時候很會撒嬌,我覺匪夷所思,我只記得自己愛哭愛笑愛吵鬧很會拌嘴吃飯寫字很慢總是發呆把米打翻了把杯子打破了後就躲在桌下哭,但那個我究竟跑到哪裏去了?
幾姊妹閒扯選當男還是女,我一直覺無可無不可,現在想來,如果我身為男孩的話,就大概不會有妹妹了。
我正好出現在他的半生,也不清楚甚麼時刻曾叫他笑叫他生氣教他失望教他驕傲讓他擔憂讓他放心,但突然覺得也不必知道了,那是屬於他的。我也有屬於我的。
而他心目中的成就和幸福我大概都達不到。我就只能盡力做個正直善良、心存良知公義的人,活得開懷坦然並問心無愧。
才發現原來他也是個魔羯,怪不得硬性子。
他吃力地一字一字吐出,不捨得你們。大概是唯一一次說不捨。
她哭著道,不捨也沒辦法呀~
你知道嗎,在我看來,一舉手一投足,一眼神一言笑間,暗地裏,我們已把一部分交換了。我不斷有部分死去,但卻帶著你的活著。不計好壞。

況且,是的,不捨也沒辦法呀。
--
近日想提筆寫很多很多字,一口氣寫了幾封信,卻一封未寄。
有人想收信嗎?不計前嫌,不區親疏,不論遠近,不怕我胡扯,不笑我自說自話,不嫌我字,這裡或私下留個郵寄地址(我不會公開這些留言的),也可留題或數句作引,見字必回。
=

名額不限, 但先到先得. 目前進度(之前寫的也算進去了), 如下: ( 遺漏請告知 15/4)
1. For H
2. For K
3. For F
4. For E
5. For Y 
6. For C
-以上已寄-
7. For L (等地址)
8. For P
9. For G (等地址)
*可不必回,但收到最好告知~ 謝~

7.2.10

《一一》:沒有一個是第二個

還是一貫的遲鈍,在電影面世後十年,楊導離世也好一段日子,我才捨得跟它踫面。

它是不可能不叫「一一」的。單是名字已夠打動人,如何起一個更配、能盛載更多的名字?它道出了生命的重覆,同時道出了生命的獨特;道出了生活的瑣碎,同時道出了生活的空白。 一體兩面。

據說,楊導解釋,「一一」除了指每一個,也有重新開始的意思,然而我讀到的卻是一之後又是一,是一種重覆,像生活,一天之後又是一天,要把所有事情一一道來,大家才警覺生命的不外如是,不過是一種重覆,是否白活了呢?第二天,彷彿永不會來。

一之後還是一,並不存在第二,爸爸對初戀情人說自己沒有再愛過另一個人,唔,只有一個。是愛不容許第二次?愛上別人的已非那個「我」?還是愛上的不可能是「另一個」?沒有人可以把一天過兩次,這種重覆,又不重覆。在另一個時空,他女兒跟別的男生,又發生著相同的事,而那男生的女兒,及他女兒的兒子,又可能會繼續一直重覆下去,那是生命的縱向延伸,生命之網就此張開。生命迴環,卻不重覆。每一個人也得從頭開始,從來不可能繼承他人的經驗和感受。

爸說,好像沒有必要重新再活一次。一次就夠了,重新來過的話,就留給別人。人是不可能要另一個人教你怎麼活,我們都獨立存在,各過各的,縱然看起來如何相似。所謂成長的代價,大概就是別人如何千叮萬囑,你如何聰敏早把道理悟出來,苦頭還是要吃過,人總不可能以今天的智慧去面對舊事。但當時那一份清白,還是可貴可愛的。

「我能跟你講的,你一定老早就知道了。」說來如此謙卑。男孩因此而從沒對婆婆開口,創作者同懷此心,才惜字如金。
楊德昌從來,說任何故事,也來得克制,並非因為抽離和漠然,他借婷婷的口解釋了,他只是不喜歡人把故事故意說得憂傷。他沒有強逼觀眾與角色同喜同悲,而是更宏觀地去把生命綜合的和每個生命各自的悲喜一一細數,沒有把它們歸納起來成為一懾人的龐然大物,而是公正地,誠實地,還事情一個應有的位置。你不會抓住一個情節或一個人物的遭遇為其大哭大笑,卻會在某個情景之後悵然若失,莫名地悲從中來。

他提醒我們事情總有背面,總有一半我們是不知道的,他也不例外。身為導演,他想將別人不知道的告訴別人,大家看不到的讓大家看見,卻完全沒有因為導演掌握了故事的論述權而生出「我最大,由我來話事」的狂妄。在這之前,我只看過《獨立時代》和《麻將》,故事都將荒誕說得平常。這次連離奇事都褪去了,就把平常說得平常,其實我們大多不會經歷甚麼傳奇人生,即使有些驚異片刻,還是少數,生活從來雜碎得不成故事。
他的鏡頭語調彷彿在告訴我們,縱然平凡重覆,我們還是擺脫不了,還是要以平常心活下去。唯有誠實地、坦然地面對它,反正我們也沒甚麼其他可作了。

我想,如果這是楊德昌最後所想、最後所持,這生,實不枉過。